■市井故事

冷江

在我们市的郊区有个村子叫齐山村，早些年，村子不算大，人口不算多，但远近有名。

究其原因，是村子里出了一个画匠。如果只是普通画匠，也算不得稀奇。我们这里，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各式各样的能工巧匠，给新打的家具画上山水花鸟、给新造的房子画上福禄寿三星或者八仙过海、给新修的庭院画上二十四孝，总之只要你能想到的地方，画匠都能给你画上有意思的画。齐山村的这个画匠名叫齐新寅，他与别处画匠最大的不同其实有两点：一是从外形上看，他少了一只胳膊。为啥少的？据说是有一年大修水利，齐新寅和几个青年一起组成了爆破组，负责开山炸石。在执行一次爆破作业时，他主动请缨负责给引线点火，但没料到引线长度不够，他点着引线还没来得及跑出三米远，火药就提前爆炸了，结果硬生生被夺去了一只右胳膊。要说画匠，没有右胳膊，意味着很有可能终生不能再作画了。齐新寅呢，人倔得很，在医院躺了不到一个月，垂着右手衣袖就回了家。到了家，他也没有自暴自弃，相反却苦练左手，竟然没过多久，左手画出来的山水花鸟和人物图样丝毫不比原来右手画得差。他还有第二个与众不同。那就是作为一个山村画匠，他不仅能画别人常画的山水花鸟和人物，他还要在画作上画一个红泥篆体的印章。这一下子就与别的画匠区别开来了。要知道，山村画匠与木匠、漆匠以及砖瓦匠等一样，只负责按东家的意思干活，从不留款的。齐新寅偏偏不按老惯例来，宁愿不接活，也要坚持留款。

外形的缺失不好复制，可内在的脾气更难模仿。久而久之，齐新寅名气渐大。一次酒后，齐新寅当着很多人的面放出话来，放眼城里城外，画匠数不胜数，他齐新寅既不是画匠，也非画家。画匠论的是精工细活，画家争的是形神意象，而他齐新寅讲究的是生趣有格。因而他要做画匠中的画师。

作为画师来说，齐新寅梦寐以求的是能将自己的作品画到齐山村小学的课堂上去。他认为，一个画师，要真正称得上师者，必得有传道授业解惑之功。为此，他一方面利用业余时间暗暗收集资料，揣摩作画，千百次锤炼终于集齐了古今勤学十八图，可以说这是他呕心沥血的毕生精品；另一方面，他也格外尊重学校所有师生，为了能到学校作画，他好几次破费买酒买肉，请校长来家餐叙。可是校长几乎无一例外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，这几乎成了齐新寅最大的心病。

眼看着年岁不饶人，头发白了，腰板也松垮了，最要命的是，他唯一健全的左手胳膊竟然抬不起来了。这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他来说，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。

好几回，他躺在床上流着泪对子女们说，看来这辈子的愿望难以实现了，他成不了一个真正的画师了。

就在他身体每况愈下，连他自己都开始嘱咐后事时，一个人的到来却让他喜出望外。

这个人不是别人，而是村小学的校长齐宣怀。齐校长不仅人来了，还带来一副轮椅送给齐新寅，校长请他坐上去，亲自推着他来到学校。

就在学校那面新修的文化墙下，齐新寅惊呆了。只见整面墙上汇集了从古至今十八个最著名的勤学图，像凿壁借光，头悬梁、锥刺股等等。再细一看，每个图样都那么熟悉，这怎么像是自己作的十八图？

校长笑着向他解释，原来是他儿子为了圆他的梦，背着他，以他的十八图图样为蓝本，经过三个多月的临摹，几乎完美无缺地在学校文化墙上移植了他的画作。

老画匠流泪看完了十八图后，却有些着急地让儿子取来颜料和画笔。他要在画案上留下印款！儿子拿来颜料和画笔后，大伙儿都替他捏了把汗，大家都知道他唯一的左手已不能动弹。让大伙儿大吃一惊的是，老画匠颤颤巍巍地张开嘴，一口咬住了画笔，蘸满颜料后，让儿子推着他来到整面画墙的右下方，他咬着画笔艰难地在墙上一笔一画地画出了他独一无二的印款：画师齐新寅。

就在众人的诵读声中，老画师突然嘴一松，画笔掉落在地。老画师在耗尽了他最后的心血后溘然长逝，走的时候，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