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小说）

北望

天色渐渐暗淡，友林像往常一样开灯。客厅里十五瓦的白炽灯亮了，映照在红土墙壁上，泛着昏暗的光。

四方桌上还是早上煮的青菜，旁边碗盆里是早上蒸的饭。

元金走进屋，看了看桌上的饭菜，说：“这么差的伙食？”友林低着头，笑了笑，从杂物间取出一瓶酒，而后两人面对面坐着喝酒。

友林问，要不要把青菜热热？元金说，不用，不用，有这瓶酒已够了。尔后问友林，远儿几时回来？友林笑了笑，挠挠头，说，很久没有回了。

友林年轻时娶了陈家村的兰花。那兰花是有名的美女，高挑、白净，尤其是一对酒窝，笑起来可以把人的魂魄摄进去。兰花嫁给友林，大家都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。

过了半年，兰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。然而，友林怎么也没有料到，有一天，兰花竟然跟着一个外地来的男人跑了……

友林看着三岁的儿子远儿，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的难受。夜深人静的时候，躺在床上悄悄地掉泪。邻村有丧夫的寡妇，有人给友林牵线。友林对介绍人说，我担心孩子和后妈合不来，算了！

远儿初中毕业考上了省里的重点中专，三年后中专毕业。有人指点友林，到县里找找关系，可以让远儿进入县里的政府部门。友林没有门路，更没有关系。远儿最后被安排到乡镇税务所。友林觉得很对不起远儿。

远儿在税务所工作勤恳，没两年就被调到了县局工作。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，他有了女朋友，是幼儿园老师。每到周末，远儿就会带女朋友回家来，还经常带着大包的礼物送给友林。

友林知道远儿工资不高，又谈恋爱，每次远儿回来，他总会把做工赚的几百块钱塞给远儿，半低着头，愧疚似地说，这点钱你拿去吧。远儿每次都会默默地把钱还给父亲。

友林把破烂的旧房子拆了，重新盖了新房，为远儿体面地办了一场婚宴。

远儿结婚后，越来越少回家。起初是两个星期，后来是一个月，再后来三五个月才回来一次。有时是老婆孩子一起回来，有时是独自一人。终于有一天，远儿说在城里买了房子。

友林看着远儿，再看看红土夯筑的房子，低下头，喉结动了动，想说什么，却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重阳节很快就要到了，远儿应该会回来。友林半低着头，看了看元金说。

元金走后，友林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夜，秋风不时地刮过，厚实的木门被吹得吱吱响。

友林回到房间，突然感到胸口有些不适，他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，他梦见远儿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，还带着一大包的礼物给他，孙子津津有味地剥着花生……

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，元金来到友林的家门口，看到大门紧闭，他连喊友林数遍，就是没人回应。一个邻居过来说，两天没看到友林了。

元金用力推开大门，客厅里还是两天前他来时的情景：桌上碗里的青菜已经变成酱褐色，瓷碗盆里的剩饭有许多苍蝇在上面飞舞，喝完酒的空瓶子静静地矗立在桌上。

元金轻轻地推开里间门，友林躺在被窝里，叫了半天才微微睁开眼睛……

远儿闻讯赶回来，双膝跪倒在友林床前：“爸，爸……”

友林想动，浑身好像有千钧重负，他好不容易抬起一只手，颤抖着，看了看元金，又看远儿：“有件事情，我、我一直没说，其、其实，我不是你爸……”

爸，爸，爸……远儿一把抓住友林的手，贴到自己的脸上，放声恸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