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市井故事

莫敏烨

那年入夏，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怀孕的缘故，总觉得热得难受。当时还和公婆住在农村自建房，客厅特别大，装了空调也凉快不起来。平时还能躲进空调房里避暑，但每到一日三餐，总免不了在厅里吃得汗流浃背。和父亲通电话时随口说了一句，没过一小时，父亲竟左手拖着一个大大的绿色三叶吊扇，右手拎着工具箱出现在了公婆家门口。

公婆笑着把父亲领到了大厅。父亲蹲下身，打开老旧的工具箱，一件件搬出他的“宝贝”：扳手、螺丝刀、电钻……嘣嘣嘣，咚咚咚，响声贯耳，尘屑飞扬。我搬了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忙个不停的父亲，一如小时候，父亲却好几次转过头来赶我：“去去去！这里灰尘多，对宝宝不好！”我笑着往后挪一点、又挪一点，不小心碰到了一旁敞着的工具箱。

这是一个墨绿色的普通塑料工具箱。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之处，那只能是外壳上的划痕以及漆斑。若你再细看，那横七竖八、凌乱不堪的划痕中，还能从中找到一个歪歪扭扭的、中间的“日”写成了“目”的“莫”字呢。

我用指尖摩挲着这个多了一笔的“莫”，“噗嗤”一下笑出了声：这可是我的“杰作”啊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夏天，小小的我蹲在一旁看父亲修理电扇，百无聊赖之际突然看到在一旁敞着的、当时还比较崭新的工具箱，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我灵机一动：不如给工具箱刻上父亲的名字吧！于是，我蹑手蹑脚找来了美工小刀，一下一下在箱子外侧刻下了“莫”，可惜“学艺未精”，后面两个字怎么也想不起来，殊不知连“莫”字也是错了的！我还邀功似的把箱子拖到父亲脚下，只记得父亲一脸的哭笑不得，笑着摇了摇头。

我笑着把工具箱合上，寻找着记忆中的另一处痕迹。果不其然，工具箱盖子的一侧有一块被烫坏的地方，塑料表层被熔成扭曲的抽象画。那次弟弟的塑胶凉鞋的带子断了，父亲按照一贯的办法，从之前存着的坏得不能再穿的鞋子中挑出颜色比较接近的，比对着大小裁下一段，盖到断裂的位置上，再从工具箱中翻出一柄上面是长薄铁皮、下面是木头手柄的工具，把铁片一头放灶头上点火烧红，正要移到断裂处烫一下、好让其黏合的时候，刚放学回家、不明就里的我轻手轻脚走到父亲的背后，突然“哇”地一声跳出，把父亲吓得一个激灵，手一抖，手上的工具便哐当一下往下砸。幸好工具箱刚好在下面垫着，不然遭殃的估计就是父亲穿着人字拖的脚了。铁片碰到的地方马上变形扭曲，“啧！你这丫头！”接下来自然免不了一顿揍。

“爸，你怎么还留着这个箱子啊，赶紧换个新的吧！”父亲闻言转过头来：“哦，用着顺手嘛！”说完又继续忙起手上的活了。

我只笑不语，凝望着父亲被汗水打湿的背，思绪越走越远……

多年以来，父亲总是被母亲抱怨不够成功。每次听到后，父亲只是缄默不语，安静地打开他的工具箱忙家里的活儿。工具箱里的防水胶带，缠好了好多条半夜突然老化爆裂的水管；生锈的锤子，修好了多少件摇摇欲坠的家具；笨重的电钻，钻开了多少个让房子变得更舒适的细孔……他用他的淳朴温暖、踏实可靠抚平了家里的所有不安，他用他的工具修补着家人们生活乃至心灵的裂缝。试问谁又能说作为丈夫、作为父亲的他不成功呢？

“好了，装好了！”父亲旋动刚装上的开关，三叶吊扇缓慢地转了起来，速度越来越快，凉风呼呼地扑面而来。“凉爽吧？有时还得是老物件好使啊！”他擦拭着满脸的汗，提起了他那老旧的工具箱就往外走。

“嗯，可凉呢！”心也可暖了呢。我接过他手上的工具箱，挽起了他的臂，心中默默念着话的后半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