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遇

2024年10月30日

■市井故事

许培龙

选择乘夜车赶路多数是为了节省时间,乘客会在梦乡中随着车轮滚滚离目的地越来越近,夜行万里都不是神话。乘夜车,有时候会遇到一些猝不及防的事情,虽然不会伤及皮肉,却让人苦不堪言。

夜乘长途客车

那是秋季的一天,我们同学一行在天津乘坐了一辆双层卧铺大巴车去往烟台。那大巴车车体高大,车厢外面主体颜色为白色和浅蓝色,车裙颜色略深,在红彤彤的晚霞辉映下,美观养眼。

这是我第一次在夜间乘坐卧铺大巴车。司机打开车门前,扯开嗓门提醒乘客到就近的厕所方便一下再上车。上车后,有人看到车内有一处小隔间的门上标有“WC”的字样,问司机:“车上不是有厕所吗?”司机回道:“不好用。”随后,上来的30多名乘客各自找好了铺位,或坐或躺。车开了,不一会儿,汗酸味、脚臭味、烟味、屁臭味便充斥了整个车厢。嘈杂的话语声、小孩的吵闹声、尖利的咳嗽声毫无管束,不停地往人们耳廓里灌。司机助理提醒:“老少爷们儿,车厢空间小,空气不好,少抽点烟。”说完,他又把下铺的车窗拉开了几扇。他的话起了点作用。天完全暗下来,我感到道路挺平坦,大巴车明显提速了。司机助理喊道:“风大,辛苦各位把就近的车窗关一下。”大部分车窗被关上了。

晚上9时许,车停靠在了一处灯光微弱的道路旁,车内顶灯亮了,有4名胡子拉碴的老爷子上了车,他们坐到了最后的下通铺。车开动了,顶灯熄灭。随后,下通铺有四个红点忽明忽暗、忽上忽下、忽左忽右,非常抢眼。呛人的旱烟味迅速弥漫开来,很快引发了老老少少的咳嗽声。司机助理在小孩的哭闹声中使劲喊:“抽烟的把烟掐灭。天黑路远,要注意安全。”经这一喊,车里抽烟的人渐渐少了,通铺方向可看到的几个红点,在忽隐忽现之后终于消失了。

晚上10时许,车又停过两次,上来不少人,每次停车,司机助理都要提醒车上的人们快下车“放水”。11时许,一名老太太喊“停车”,司机助理打开车上标有“WC”的门,让老太太进去解了个手。原来,司机是怕车上人多,车在运行中要刹车、提速、转弯,用这个小厕所不方便也不安全,因此让大家能在车外方便的尽量不在车里解决。

12时许,又上来了一名女乘客。借着顶灯的光亮,我看到那名妇女40多岁的样子,留着短发,显得憔悴疲累的样子,衣服散发着海腥味。我揣度,这妇女是个受苦人,估计装卸过不少海产品。司机助理对她说:“其他卧铺人满了,后面的下通铺还能睡一个人,过去吧。”那名妇女踉踉跄跄跨到通铺跟前,并不顾忌躺着4个老爷子,含混地说了声“半夜3点多就起来了,真困”,便倒头挤在了4个老爷子中间。那4个人见状触电般噌地坐起来,其动作迅敏整齐有如事先商量好一般。顶灯熄灭了。坐在通铺上的4个老爷子嘴边的红点又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。大巴车在通亮的前车灯不断刺破暗夜的同时疾速向前行驶。在众人的呼噜声中,女人的鼾声异军突起,领着众人音色各异、音高不等、此起彼伏的鼾声,好似大合奏,直到东方破晓方才偃旗息鼓。

大巴车到站,4个老爷子边下车边嘟囔:“唉,这一晚上,净坐着了,腰疼、脚都肿了。”说实话,这一车人睡踏实的没有几个。

此后,我再没有胆量在夜间乘坐大巴车。

坐火车

另一次坐火车的经历,同样让我难忘。

一天晚上,我登上从呼和浩特开往乌海的列车,买到的是下铺。一名体态肥胖的中年汉子非常吃力地爬上了我头顶的中铺。对面下铺是一位白发稀疏、胡须花白,有着浅古铜肤色、皱褶满面的老者,看上去精气神蛮好。他探过上身语气和善地问了我几句话,我听出他是河南口音,告诉他河南安阳有我的亲戚,我到乌海站下车。闻言,他有些兴奋,看我面前小茶几上没放水杯,就从一个包里摸出来一瓶矿泉水递过来:“喝吧,晚上睡觉前喝点水有好处。”我感激道:“谢谢大叔,我上车前喝过了。”

列车开动,大灯关了。晚上11时许,困意侵袭,我睡着后时间不长,耳边响起唱大戏的声音。睡眼蒙眬中,我看到那位大叔伏在茶几上看手机,他脸上的色彩随着手机屏幕闪出的亮光不停地变幻,面容比川剧的变脸还来得花哨。他的手机位置离我的耳朵很近,好似生怕我的耳朵分享不全手机里豫剧如泣如诉的高亢唱段。我正想提醒他,只听他头顶的中铺传出年轻女人的声音:“二爷,声音整得忒大了,吵得别人睡不成,12点多了,关手机睡吧!”看到他二爷关了手机,那名女人转回了上身。

又过了两个多小时,我睡得正香,突然有人急促地推搡我的肩膀,在我耳边大喊:“快起、快起,包头快到了。”没等我回话,中铺的女人厉声吼道:“二爷,你干啥勒,用得着你喊,人家去乌海!”然后对我说:“师傅,不好意思,实在对不起,老人打扰您睡觉了。”我忙说:“没事、没事,老人家是位热心肠人。”虽然我不喜那位老人的唐突举动,但是,我的话包含着真情实感。这时,我头顶中铺的胖子说了句指责和讥讽的话:“这老头,真爱操心,怪不得吃不胖。”

胖子的脑袋一沾枕头很快扯开呼噜,声音强度直线飙升。这时候,那位大叔的轻声细语从茶几下面传过来:“哎,小老乡,中铺那胖子扯呼声恁大,你能睡得着?”我虽然睡意全无,却始终闭着眼睛没敢回话。我估摸,昏暗中,大叔一定一直睁大眼睛注视着我,只要我回答一句或动一下,他定会打开话匣子。我尽量装睡,保持一动不动,想着扯几声呼噜来向他宣告我已熟睡,试了几试,竟模拟不出像样的声音,估计是因为这等活儿技术含量太高吧。

车到临河站,那位大叔把熟睡的我推醒了道别:“小老乡,我们下车了,你不要睡过站。”我苦笑道:“谢谢大叔,慢行,再见。”但是,我从心底认为他是位爱帮助人的热心老人。只见他从侄孙女手里拎过沉重的大行李箱,二人风风火火地下了车。

后来,我和朋友谈起此事,朋友笑道:“这样真心又热情的老人忒难遇到了,你真有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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