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到了杀年猪

韩建慧

2024年12月06日

韩建慧

离大雪节气还有两天,张兽医就来了。

母亲算好了他最近准来,一听见院门响又伴随着狗子汪汪叫就撂下饭碗往外走。冬至前的白日实在太短,电视里的新闻联播还没有播完,外面的天色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。

院子里亮起一束刷白的光,是母亲打开了照明用的大手电。我跟着跑出去,母亲和一个披着羊皮袄的小老头儿站在猪圈边儿上说话。那小老头借着手电光低头看了看哼哼唧唧的大黑猪,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说:“差不多啦,能有个小二百斤,大雪那天杀吧,能过个好年。”

母亲嘴里应着,送张兽医出门去。小老头一摇三晃地消失在黢黑的夜色里,我牵着母亲的衣角问:“妈妈,他不是兽医吗,还管杀猪?”

母亲将我冰凉的手拽进她的袖筒里说:“是兽医,也是屠夫哩。”

我被嘈杂的声音惊醒,太阳光已经映在了窗帘上。

我撩开窗帘向外看,院子里有很多人。两个陌生人用汽油桶做的大灶支在东厢的窗户下,盖着盖子的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,我从人群中看到了父亲和母亲。母亲在擦洗一只锃亮的大铝盆,父亲在给几个邻居家的叔伯散烟。

人群忽然沸腾起来,我见过的那个小老头张兽医一摇三晃地进了院子。头一天晚上还冲他嗷嗷叫的大黄狗此刻躲进窝里去了,一声也不吭。

小老头儿站在院子里,扭了扭身子,说了句啥,几个男人就动作起来了,猪圈门被打开,有人穿着雨靴进去了,哄哄闹闹地往外赶猪,大黑猪矫健地从人肩上一跃而起,跳出了圈外,于是人们又大声吆喝着对它围追堵截。

我探着头看,突然眼前的玻璃被一个婶子肥壮的背影挡上了,她粗声大气地吆喝我:“小娃娃不要看杀猪,等着吃肉就行。”

黑猪褪了毛,原来是白猪,猪皮雪亮。母亲正从缸里捞酸菜,手臂冻得红彤彤。几个邻居家常来常往的阿姨婶子也卷着衣袖,伸出的手臂也红彤彤的,她们麻利地又洗又切。那个不让我看杀猪的婶子隔着窗仍然粗声大气地喊我:“娃娃出来玩,灌血肠喽!”

我从屋里蹦跶出去,被冬日特有的风扑得一激灵。我家平时安静的小院相当陌生,除了我不认识的大灶,还有许许多多的人,人人都在大声地说笑,男人们有的用斧子帮着卸排骨,有的在用烫红的炉钩子燎毛,燎完毛黑黢黢的猪蹄子被丢进水盆里,女人们则抓着刷子一通刷洗。

分割好的新鲜的猪肉躺在案板上,人们啧啧称赞它的膘有多肥,夸父母勤快,猪喂得好。灶上大铁锅热得红彤彤,母亲和婶子合力将一大铁盘白花花的肉片倒进去,刷啦一声,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阵子炒肉的香气。

这是我儿时经历过的,最寻常的一个大雪节气。

杀猪菜很好吃,肉多油大,最能满足当时人们缺油水的胃口。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却不是那锅香喷喷热腾腾的猪肉烩酸菜,而是人们脸上面对岁稔年丰时满足的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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