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市井故事

周国利

母亲晚年很期待我们兄弟姊妹8个能轮流回来陪陪她，吃个饭、聊聊天、散散步，便知足。哥姐弟弟离得远、时间短，回来总是带着各式的营养品或礼物。我有幸与母亲住在同一城区，习惯了隔三天就来家里一趟，除了买点应季的水果蔬菜，陪老人散散心，还有一项特别的任务：带着笔记本电脑播放老影片，陪着母亲观看。

母亲喜欢看电影的习惯是晚年才养成的。以前，8个子女，加上奶奶，一家人的吃喝穿戴，全指望母亲的一双手。我们小时候印象中，母亲白天干农活、洗衣做饭，晚上缝制衣服、鞋袜，天天都没有喘息的时间。

我们农场每个周末会放映一场露天电影，是大人小孩都欢喜的事，母亲却从来不去看。还经常埋怨我们：翻来覆去地放电影，有什么好看的？她以为是一部电影在重复放映。

上世纪80年代后期，随着子女一个个成家立业，各奔东西，父母亲退休，孙子辈都一大群，13口人变成40多口人的大家庭，母亲才真正解脱了家务的繁忙，有机会坐下来看电影、看电视。这一看不要紧，她竟迷恋上了影片。传统戏剧、经典老故事片、家庭电视剧，甚至儿童动画片，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。

为让母亲欣赏到更多、更精彩的影片，我留心下载一些五六十年代经典的老影片和古典戏剧，每次来看母亲，就背着我的笔记本电脑，让母亲踏踏实实地坐在沙发上，尽情观看。母亲喜欢也很期盼，几天不见就会电话呼我。

时间长了，我发现年逾八旬的老母亲，不仅爱看老故事影片、动画片，甚至外国经典名剧，也看得津津有味。有一次母亲在午睡，我就一个人欣赏上海译制片厂的莎士比亚的经典剧目《王子复仇记》（哈姆雷特）。母亲醒来，也凑过来一起观看，我就试着一边看一边给她解释剧中的情节。没想到，母亲竟完全进入了剧情，被深深感染，让我从头到尾重新播放一遍。她目不转睛看到剧终，还意犹未尽，和我分享她的观点，令我大跌眼镜，心里不禁发问：这是我80多岁老母亲的思路、想法吗？真乃“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”。老人家可是没有上过一天学啊！

在母亲晚年的七八年时间里，我粗略算一下，我陪老人家观看的各类故事片、戏剧、译制片不下百部，有些特别喜欢的，还要重复播放。母亲不仅自己观赏电影，还喜欢与亲戚朋友、街坊邻居谈论影片中的情节。以至于谈起子女，我是特殊的“会放电影的那个儿子”。

母亲病重住院时，我下班过去陪护，路上我心里犹豫，母亲正在忍受病痛折磨，我给她看影片合适吗？犹豫中，还是背着笔记本电脑去了医院。那天给母亲播放的是故事片《刘三姐》，那也是记忆里老人家欣赏的最后一部影片。一推门，看到母亲靠在床头被子上，有气无力的状态，但一见我背着笔记本电脑进来，眼睛就马上放光，笑道：“放电影的人来了。”逗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。

母亲对每个子女都有恰当的评价：细致入微、热心体贴、慷慨大方、办事厉害、尊老爱幼。对我，额外加了一条：会播放喜欢看的电影，真好。

转眼，母亲离开我们整14年了，回忆在一起的往事，深刻感受到孝顺父母亲，不仅仅是物质上、生活上的照顾，还要格外关心老人精神与心理的需求。可能陪着观看一部影片，也能让他们十分满足。

回忆起母亲，心里总留着一个念想：背着电脑播放电影，陪母亲好好欣赏一部老故事片，看母亲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，那是多幸福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