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秀兰

那年，因工作居京城已逾两月。四月下旬的周末，晨起信步来到鼓楼大街旁的胡同。忽有清甜香气撞入鼻端，循香望去，见一畦牡丹在青砖灰瓦间悄然盛放，花瓣如绢似绸，恍若一幅工笔画。

这牡丹原是见过大世面的，昔年在御花园陪衬过帝王家的琉璃金瓦，如今却在寻常巷陌现身。大朵的花盘压弯枝丫，却无半分颓唐，花瓣层层叠叠，花蕊摇曳间尽显国色天香之气派。

我一时心动，便想着趁着好春光，去景山公园一览京城牡丹。

远远便望见，观德殿南侧的牡丹园里一片花海。近前细观，花海原是有层次的——朱砂红的牡丹似天边的云霞，在绿叶间洇开灼灼火焰；玉白色的恍若凝脂，在阳光下流转温润的光；那黄色的牡丹，仿佛揉碎了破晓的阳光织进花瓣，泛着蜜蜡般的通透光泽，细嫩的花蕊，随风轻颤；粉色的倒像美女脸庞上匀开的胭脂，从边缘到花心淡淡晕染，撩拨着千般心事。原以为红色最美，今日方知各有韵致，难分伯仲。我私心却偏爱黄色，不似朱红浓烈，不及素白清冷，倒像春日柳芽初绽的娇嫩，在墙边怯生生，却又理直气壮地开着，叫人想起“于今寂寞东篱畔，又作黄花十度新”的诗句，于京城四月天，开出“天上谪仙逢李白，世间名品见姚黄”的惊艳。

园内游人如织，老者拄杖细观花瓣纹理，孩童嬉笑躲避园丁爬上栅栏嗅花香，情侣在花影里私语，身着汉服的女子京腔圆润。牡丹们却不理会喧嚣，只是从容绽放。

这满园牡丹十分热闹，却又透着不语的沉静，仿佛在诉说北京城的秘密：真正的华贵从不张扬炫耀，而是历经沧桑后的从容持重。

日头渐高，花影移动，此时的牡丹姿态各异：有的昂首如骄傲的公主，有的颔首似害羞的少女，有的斜倚栅栏木架，探头巡视游人。牡丹的美千姿百态，既不似荷花孤高，也不像柳絮轻薄，只为尽情绽放，将生命的热烈与游人的潇洒聚在一处，又各自安好。

午后阳光，将花影织成斑驳锦缎。离去时见园丁修剪被孩童嗅香碰触的残花，他们小心剪去凋零的花瓣，不伤新芽分毫。我不由感叹：世间万物莫不如此，旧的凋零是新的开始，正如牡丹年复一年地盛放，既是轮回，亦是重生。

暮色染透天际时步出园门，回望牡丹，影影绰绰似一幅褪色古画。忽悟，美从来不是永恒的占有，而是刹那间的心动与懂得。就像这牡丹，用一季绚烂诠释生命的真谛：不必在乎是否被铭记，只需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，淋漓尽致地绽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