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4月11日
●小小说
王继琼
暮色像掺了水的墨汁,在教室玻璃窗上洇开。夏夏把冻僵的手指缩进校服袖口,看着讲台上方挂钟的指针即将指向6点。最后一班校车早开走了,她又得步行40分钟回家。
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,屏幕上跳动着“妈妈”两个字。夏夏盯着那个名字足足看了3秒,直到振动停止。这是本周第3次了,妈妈说要来接她放学,却总是被突如其来的加班打乱。
寒气顺着领口往脖子里钻,夏夏把围巾又绕紧一圈。路过校门口的奶茶店时,她看见几个女生捧着热饮说笑,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。橱窗映出她孤单的身影,深灰色羽绒服裹得像只笨拙的企鹅——这是妈妈去年买的,说耐脏。
转过街角,夏夏突然停住脚步。前方50米处,一个裹着深蓝色羽绒服的人,正弯腰钻进电动三轮车。车斗里堆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,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在暮色中晃荡——那是她亲手编的中国结,这个人是妈妈。
轮胎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格外清晰。夏夏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,运动鞋踩在结冰的路面上直打滑。三轮车穿过两个红绿灯,拐进物流园锈迹斑斑的铁门。她躲在电线杆后,看着那个深蓝色身影跳下车,羽绒服下摆沾着大片污渍。
“王姐,今天有30吨冻货要入库。”穿橙色工装的男人递来登记本,“3号库零下10℃,你手套太薄了。”
“没事,我戴两副。”妈妈摘掉褪色的毛线手套,露出指关节处的冻疮。接着,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洗得发白的劳保手套套上,蓝色橡胶表面裂开了细小的纹路。
夏夏贴着仓库外墙挪动,冷风卷着冰碴子往领口里钻。透过结霜的玻璃窗,她看见妈妈正弓着腰搬运纸箱。白色寒气从她张开的嘴里喷出,在睫毛上凝成冰珠。那些纸箱看起来比讲台还高,妈妈得踮起脚才能把最上面的箱子搬下来。
“王桂芳!”穿工装的男人突然吼了一嗓子:“说过多少次不能徒手碰金属货架!上个月老李的手掌粘掉层皮,你忘啦?”
妈妈踉跄着后退两步,蓝色手套在冷库照明灯下泛着诡异的光。她把手套在工裤上蹭了蹭,又去搬另一个箱子。这次她学乖了,先往掌心呵了口气,才握住货架的边缘。
“你说这大姐图啥?”两个搬运工从夏夏藏身的窗前经过,“白天在纺织厂缝纫,下班来这儿扛大包,夜里还接糊纸盒的零活。”
“听说她闺女学画画,颜料纸笔烧钱着呢。上周见她蹲在废品站挑彩纸,说是给孩子当草稿纸……”
夏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她想起上周撕掉的那叠彩纸,妈妈半夜带回家时头发上还沾着碎纸屑。当时自己怎么说的?“这种垃圾也往家捡?同学都用进口素描本!”彩纸被摔在地上时,妈妈弯腰去捡的背影,和此刻冷库里佝偻的剪影重叠在了一起。
暮色更浓了,物流园的探照灯骤然亮起。妈妈搬完最后一箱货,扶墙角慢慢直起身。她摘下手套往兜里塞时,一沓边角料彩纸从口袋里滑落,纷纷扬扬,像折断的蝴蝶翅膀。
夏夏突然冲了出去,运动鞋踩在结冰路面上发出脆响,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。妈妈转身的瞬间,她看清了那张冻得发紫的脸,还有围巾缝隙里露出的、结着白霜的鬓角。
“妈!”少女的喊声带着哭腔,在冬日暮色里显得格外响亮。妈妈手忙脚乱地去捡散落的彩纸,深蓝色羽绒服在探照灯下泛起一层毛茸茸的光晕。这个背影,此刻显得无比高大,比任何素描本上的线条都更加清晰、更加深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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