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4月18日
米丽宏
这几年,总觉得时间飞快迅疾,严重不够用。有一天,我决意细究一下光阴的去向,于是画了个表格,将一天行踪如实记录,逐项填写。我惊讶地发现,自己每天读屏竟超过5小时。枕上、厕上不必细言,就连工作写字时,也时不时顺手拿过手机刷一刷。
我在网上的流连之处:头条号、百度视频、小红书、拼多多、微信朋友圈……常看的内容:新闻时事、精美图片、鸡汤小文、帮我砍一刀、投票寻人、短视频……还有几十个精挑细选的写作公众号,用以学习和琢磨。但因为更有趣、更直观、更精短的内容在随时更新,这就使我憋不住,不时溜号儿串门,前去探看。
常常是,看着看着拐了弯;拐来拐去,找不到来时的路。自己原本是要干啥,早忘了。
网络上那些触手可及的视听,像拨弄琵琶一样拨弄着心弦;五花八门的链接,像驴子鼻前的胡萝卜,诱惑着神经。读屏,就像探消息,探不着,心痒痒。探着了,过目就忘,就像读九九乘法表,三七就是二十一,顺势一溜就过了。
更让人不肯丢手的是,所有的网页,都时时刻刻在更新。刚刚浏览完毕,又一波涌来;于是,眼睛又开始新一轮狂奔。
出网进网,回环往复。哪次指尖儿轻触,不盗走分秒光阴?至于收获了啥,想一下都蒙圈儿。浸泡在喧嚣的汪洋大海,我的头脑胶着,我的思绪混乱。我抓抓头发,四顾一片茫然。
那种安详沉静、滋养灵魂的阅读,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。没有了那种沉浸式的生命体验,这种读,也配叫“阅读”吗?
想起当初老师跟我们讲,苏轼读《汉书》,先用自创的阅读法读多遍,再用三字标题法抄写三遍。第一遍,了解治理天下之道;第二遍,人物的性格命运分析;接下来,地理格局、官设制度、兵法、财货之类。每读一遍,只专注一个点。
他在黄州上任时,朋友朱载来访,报过姓名却久等不见。终于见到,问苏轼在做什么。苏轼说:做功课,抄《汉书》。朱载很诧异,问:以你这样的聪慧睿智,读书过目不忘,还需抄吗?苏轼答:我抄书,只抄标题。第一遍以三字为题,第二遍以二字为题,第三遍以一字为题;而后看标题回想篇章。朱载随机挑字,苏轼随即背出相关篇章段落。朱载深表佩服,回去对自己孩子说:聪慧的人尚且如此勤奋,中等智力的人更应加倍努力才行。
如果说苏轼这种阅读过“硬”的话,那么他的本家苏舜钦读《汉书》,则读的是快感和享受,读出了一股真气和意气。
苏舜钦那时住在丈人杜衍家里。杜衍是当朝宰相,很看重女婿。但独有一事不能理解:苏舜钦每天晚上都要喝一斗酒。
于是杜衍就派人暗中偷看。
晚上,苏舜钦读《汉书·张良传》。当读到“良与客狙击秦皇帝,误中副车”时,他一拍手喊道:“可惜没击中!”于是,满饮一大杯。
又读到“始臣起下邪,与上会于留,此天以臣授陛下”时,他拍桌子吼道:“君臣相遇,怎如此之难!”怅恨许久,又饮一大杯。
杜衍得知后笑说:“有这等好物下酒,一斗真不多啊。”
此二人的读法,固是有成效;但,我们也生疑,这是否流入了一种不讲效率的乏味?那么浩繁如山的知识,那么泛滥如海的信息,“慢”读,何以应付?
美国有关机构有一个关于当代人接受信息的调查。结论是,100年前的一个人一辈子接收的信息量,只相当于现在的《纽约时报》一天所发布的信息量。
暂不说网读,即便纸质书籍,古今中外,数量之浩,题材之丰,视野之阔,也超乎想象。
可以说,一生读尽天下书,是个妄想。
不过,读书破万卷的“万”,固然是数量指标,但重点仍在“破”啊。眼下,不管是读屏还是读纸书,我们缺的不是“读”,而是对信息的提炼和概括,缺的是将信息转化成我们的情感、思想和生命的过程。“读”的意义何在?通过读,我们把虚的时间和概念化的信息变成实的东西,像农民把时间变成粮食,工人把时间变成产品,我们把时间和信息变成越来越美好的自己。
因此,慢阅读不是磨蹭,不是懒惰,而是让速度的指标撤退,让阅读的过程深入。慢读,是缓视微吟、大火煮滚、文火慢煎,直至煎透、融解,深入我心腹。
让我们老老实实重归“慢阅读”吧,“关机”屏蔽,沉浸专一。进入书卷与时间,让书卷之美与时间之秀,点点滴滴融入我们的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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