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海,我的乌海

2025年04月27日

廿冬

也许是北方的风,偏爱这西北一隅。在贺兰山与桌子山交界处歇了脚,把黄沙揉作纸,河水研成墨,在沙漠边角上洇出一座城。黄河在这里将乌兰布和、毛乌素、库布其三座沙漠都裹进臂弯,酿出“三山环抱,一水中流”的奇局。城里人说这是“沙漠看海”的造化,我却觉得,乌海是在沙盘上的一枚镇纸,压着塞北的狂草,镇着黄河的墨迹。

乌海湖是这座城市写给黄河的情书。2011年黄河海勃湾水利枢纽截流时,少时的我正趴在教室窗台上看沙尘暴。黄云压城,教室外的杨树在风里弯成惊悚的弧度。那年人们说“沙漠里造海”是痴人说梦,如今蜿蜒的湖岸线横贯乌海市南北,把沙漠的獠牙冲刷成细沙。

暮春三月,红嘴鸥再次回到了这里,成群结队地在乌海湖的湖面上飞舞,游人熙熙攘攘,孩子们兴奋地奔跑着,手中拿着面包屑向空中抛洒,引得红嘴鸥们竞相争抢。

从乌海湖向东,是乌海职业技术学院。虽不是什么名校,但它的存在总让我想起十八岁的自己:骑着自行车穿过校门口的林荫道,树影斑驳,车铃叮当。学院的新楼盖起来时,我正因工作路过校门,新筑的教学楼贴着反光玻璃,硬冷得像一块切割过的矿石。

夜晚时,爬上楼顶的天台。远处甘德尔山的轮廓被灯光勾勒;乌海湖大桥的霓虹倒映在水中,碎成一片晃动的星斑。这座曾以“乌金之海”闻名的煤城,已慢慢褪去工业的粗粝的外衣。昔日的沙壕被种上了沙柳与白杨;黄河海勃湾水利枢纽将黄河揽入怀中,造出118平方公里的湖泊,堪比18个西湖。

黄河水在此折出令人惊叹的几字弯,把最温柔的沙沉积成湖心岛。库区人民早已搬迁出旧址过上了新生活,三月归来的红嘴鸥不问芦苇出身,它们掠过水面的倒影里,既有新栽的白杨,也有多年前的沙枣树。甘德尔山下那些被绿色慢慢浸染的沙丘上,骆驼刺开出细小却倔强的花。

当原玻璃厂旧址变成繁华的商业广场,当小三线的老厂区变成军工文化纪念园,当沙漠边缘的梭梭林攀上防沙网,所有关于变迁的叙事都该如此,允许光伏板覆盖矿山,也允许旧时光像耐旱的骆驼刺,从所有新生事物的缝隙里钻出来,生长成微不足道却不可摧毁的风骨。

相信每个属于我们各自十八岁的城市,都有着独特的意义,因为那里存放着最柔软的眷恋与最倔强的生长。我会一直爱她,尽管总也难免失去一些喜欢,但我们都知道,改变总是在所难免。当唱响北疆的民歌在乌海湖畔响起,当沙漠绿洲大地艺术季的灯光点亮夜空,我终于明白,这座城的魅力,正在于沙与海的交融,旧与新的对话,在于所有改变中始终不变的倔强与温柔。

时间不语,自有答案,我们须回到过去,审视时间,也审视自己,因为只有理解过去,才能更好地从现在动身,让根系深扎在这片沙与海交织的土地,通往属于我们的未来。

蒋勋曾在书中写道:“我向你介绍的巴黎,绝对不是客观的,因为我二十五岁时在巴黎读书,我介绍的‘巴黎’其实是我的二十五岁。”

同样,我向你介绍的乌海也绝不是客观的,因为我生长在这里,我向你介绍的乌海,是我年少的时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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