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过草原

2025年06月13日

●(小小说)

张琛

草原上的风是从遥远的天边来的,一路向东,吹绿了草原,吹红了山丹花,吹蓝了达纳湖。赛罕蹲在湖边,轻轻地给银霜刷着鬃毛,银霜的腹部圆滚滚的,皮毛被撑得发亮。银霜亲昵地将下巴搁在赛罕肩头,温热的呼吸夹着淡淡青草香的风,吹得赛罕耳畔的蓝宝石耳坠轻轻晃动,“马上就要当妈妈了,还这么调皮。”赛罕拍拍银霜轻声说。

“就知道能在这儿找到你。”苏和一手拿过马刷,一手轻柔地抚摸着马颈。银霜亲昵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背,喉间发出低鸣。赛罕的蓝宝石耳坠闪烁着太阳的光芒,在风中晃来晃去,和达纳湖的水一样,蓝得让人心醉。苏和热烈地望着赛罕说:“这两天萨日朗开得正好,像火一样灿烂,比去年敖包会我们跳完安代舞,一起去看的花还要盛,一起去看看吗?”风掠过达纳湖,吹红了赛罕的脸,吹乱了赛罕的心。

暮色四合,炊烟裹着马奶酒的醇香漫过毡房,萨日朗垂着沾满露水的花瓣,牛羊在夕阳的余晖里悠闲地甩动尾巴,细碎的蹄声与吆喝声在草浪间此起彼伏。突然,银霜发出一声嘶鸣,健壮的四肢因痛苦而微微颤抖,殷红的血水顺着后腿不断淌了出来。赛罕紧紧抱着银霜,慌乱得不知所措,苏和用力握着赛罕的手说:“我去找陈默,他是我最好的朋友,他一定有办法!你不要着急,我马上回来!”

时间过得好慢啊!赛罕一边不停地抚摸着马颈,一边焦急地向远处张望。马蹄声由远及近,只见一个上身着白T恤、下身穿牛仔裤的小伙儿,风一般地冲进马厩,他顾不上擦去额角的汗珠,迅速观察银霜的状态,紧皱眉头果断地说:“胎位不正,必须立刻助产!”银霜因剧痛不断挣扎,陈默的手臂被划出几道血痕,却死死稳住幼崽的位置。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,T恤已然湿透。

“用力!银霜!”陈默沙哑地喊着,并用消毒过的布条捆住幼崽的四肢,试图将它拽出来。赛罕不停地搓着手,又不知该做些什么,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银霜平安。就在银霜的体力即将耗尽时,陈默猛地一发力,随着一声微弱的嘶鸣,湿漉漉的小马驹终于落地了。陈默顾不上休息,立刻清理幼崽口鼻中的黏液,直到它发出清亮的啼叫,才松了一口气,瘫坐在地上:“母子平安!”月光透过马厩木梁的缝隙,照在陈默满是汗珠的额头,赛罕觉得此刻的陈默比草原上任何一株白桦都让人心动。

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尖,赛罕握着银霜的缰绳发呆。苏和像往常一样送来刚烤好的奶豆腐,他的指尖还沾着炉灰,笑容却比朝阳更炽热:“尝尝,这次加了你最喜欢的沙棘酱。”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马蹄声,陈默骑着马疾驰而来,马鞍上挂着从城里带回的马具,他摘下宽檐帽,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,望向赛罕的目光温柔又专注:“试试这个,应该更适合银霜。”赛罕只感觉胸中有十匹银霜在驰骋,一时竟失了神。苏和默默接过马具,露水打湿了袍子。

又到了敖包会,洁白的哈达好像天边的云朵在风中飘扬,人们从远处纷纷而来。夜幕降临,篝火映红了天际,风也变得欢快起来。苏和拉起赛罕的手,围着篝火跳起了热烈的安代舞,赛罕的裙摆好像草原上绽放的萨日朗。陈默拉着马头琴,悠扬的曲调如达纳湖的水声潺潺,流过草原,流进赛罕的心里。“赛罕,你知道为什么草原上的风最美吗?”苏和看向远方,“因为草原上的风是自由的,从不受约束。”苏和顿了顿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“赛罕,你是草原上最美的姑娘,你和草原上的风一样自由,不要考虑那么多,听听内心的声音,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。”赛罕抬眼望向苏和,看见满天的星斗落进了苏和的眼睛。

清晨的风,吹过达纳湖,湖面泛起层层涟漪。湿润的草尖打湿了赛罕的裙摆,却未减缓她匆匆的步伐。可到了陈默的毡房,赛罕却犹豫起来。风儿裹着花香拂过赛罕有些发热的脸庞,她深深地吸了口气,鼓起勇气敲了敲门,却没人应答。赛罕推开门,发现毡房里空无一人,被子叠得整整齐齐,桌子上放了一封信,信皮上写着“给赛罕”三个字。赛罕迟疑地打开信:“赛罕,草原上最美的姑娘,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和你告别,我怕面对你时,你那双盛满草原上最亮的星星的眼睛,让我不忍离开。苏和是我在草原上最好的兄弟,也是草原上最优秀的男人,我在远方衷心地祝你们幸福,希望有机会在你们跳安代舞时,我拉一支曲子。”

草原的风,吹着毡布发出呼呼的声音,赛罕捏着信纸的指尖渐渐发白,窗外的旗子猎猎翻飞,她突然想起昨夜篝火旁,陈默拉琴时低垂的眉眼,那些欲言又止的音符,此刻都化作草原上四散的风。

赛罕抱着银霜的脖颈坐在湖畔。风儿拂过草原,将夕阳揉碎在达纳湖里,火红的山丹花在风中摇曳,恍若那日篝火旁飞扬的裙摆,只是少了拉琴人深情的目光和安代舞里那双温暖的手。

风依然吹过草原,达纳湖的水,蓝得让人心碎。银霜的幼崽已能撒欢奔跑,蹄声踏碎湖面倒影时,赛罕恍惚看见苏和那双眼睛和陈默拉马头琴的身影,敖包上新添的哈达迎风飞扬。

深秋,草原落了第一场雪。赛罕在银霜的马厩旁发现了半盒风干的沙棘果,她攥着果子走到湖畔,风卷着雪花吹皱了达纳湖,吹走了那封看了无数遍的信。或许在某个星辰格外明亮的夜晚,风会带来新的消息;又或许,有些等待本就是草原永恒的一部分,如同四季更迭,如同风来风往,没有答案,却又像回答了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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