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8月01日
罗宗
鱼缸里的水极清,映着顶上电灯的光,将四壁也照得通明。几条红鱼便在这光明中游弋,忽东忽西,忽上忽下,时而追逐,时而静止,显出几分闲适。
我向来不养鱼,却极爱看鱼。每到酒店大堂,见巨型鱼缸矗立,总要驻足片刻。缸中水草摇曳,假山嶙峋,各色鱼儿穿梭其间,俨然一个微缩的水世界。酒店侍者见我凝视,便也凑过来,指着那些鱼一一介绍:这是血鹦鹉,通体赤红,头圆嘴小,活像个胖娃娃;那是银龙,修长如剑,鳞片闪着冷光,游动时自有一番威严;还有七彩神仙,扁圆的身子披着彩虹般的条纹,在水中飘忽不定,确有几分仙气。
酒店的鱼缸是极考究的。玻璃厚实,边角圆润,内里布置得如同园林。水草是真的,石头是真的,连那细沙也是真的。过滤系统藏在看不见的地方,只将一泓清水呈现于人前。灯光打下来,水波荡漾,映在墙上,竟有些海底龙宫的意味。我想,这大约是为了配得上那房价吧。
家庭的鱼缸便简单得多。我曾去过一位友人家,客厅角落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鱼缸,里面养着几条金鱼。那缸算不得精致,玻璃上还留着几道水渍,过滤器的声音也有些吵闹。友人见我盯着鱼缸,便笑道:“随便养的,孩子喜欢。”缸中的金鱼倒是活泼,红的、黄的、黑的,拖着长尾在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友人的小儿趴在一旁,用手指隔着玻璃追逐鱼影,嘴里发出“咯咯”的笑声。那鱼似也通人性,竟随着孩子的手指游动,时而还吐出几个泡泡来。
公园的观赏鱼又是另一种景致。池子极大,水却不甚清澈,泛着淡淡的绿色。池底沉着游人投下的硬币,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。锦鲤成群结队地游过,红的、白的、金的,大的足有尺余,小的不过寸长。它们不怕人,见人影晃动便聚拢来,张着嘴等待投食。孩童们最爱此景,买了鱼食撒向水面,顿时激起一片水花。锦鲤争食,互相挤撞,搅得池水哗哗作响。大胆的鱼儿竟跃出水面,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,又“扑通”落回水中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游人的鞋袜,引来一阵惊叫与欢笑。
观赏鱼的品种繁多。我曾在一家专卖店见过整面墙都是鱼缸,每个缸里养着不同的品种。孔雀鱼拖着如扇的尾鳍,在水中开屏;斗鱼色彩艳丽,鳍如薄纱,却生性凶猛,须得独居;灯鱼小巧玲珑,身上闪着荧光,成群游动时如星河流动。店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,见我进来,便热情介绍。说到兴奋处,他眼睛发亮,手指不停比画,仿佛那些鱼是他的孩子一般。
“养鱼最讲究水质!”他说,“水好了,鱼自然健康。”接着便滔滔不绝地讲起PH值、硬度、硝化系统之类的话来。我听不懂,只点头应付。他又指着角落里一个精致的瓷缸说:“这是给罗汉鱼准备的,一条就要上千元呢。”我凑近看,那鱼头大如瘤,身上花纹斑斓,果然与众不同。
最令我惊叹的是水母缸。在一个高档餐厅里,我见过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缸,里面漂浮着几只水母。它们通体透明,伞盖一开一合,拖着长长的触手,在蓝色灯光下如梦如幻。食客们举着酒杯围在四周,不时发出赞叹。水母无知无觉,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浮沉,将人的倒影吞进又吐出。
看鱼久了,便悟出几分哲理来。鱼在水中,人在岸上,彼此相望,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界限。鱼不知人的世界,人不解鱼的心思。那小小的鱼缸,何尝不是一个宇宙?而我们这些看鱼的人,或许也被更高处的眼睛注视着,如同我们注视鱼一样。
我不养鱼,只因不忍将它们囚禁在方寸之间。但每每见到那些悠游的身影,又忍不住驻足。它们的色彩、姿态乃至无知无觉的从容,都给人一种奇异的安慰。在这个匆忙的世界里,能有一刻时光静静看鱼,也是难得的幸福了。
鱼缸里的水依然清澈,红鱼依旧游弋。它们不会记得我这个过客,而我却会记得它们——那些在透明牢笼中,依然优雅生活的精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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